姬九

【柳切】十五岁

*一段小摸鱼,共枕眠。


◇◇◇


糟透了,糟透了。


游戏打得天昏地暗,走的时候还差点一头撞到门框上。十五岁的切原赤也在附近公园的长椅上瘫成一坨颓废的裙带菜,仰着脖子往下扯了扯校服领带。夜空在头顶蔓延成一片无尽头的黑漆漆,浑浊的银月亮落进他的眼睛。他烦躁得要哭出来。


早已远远过了应该回家的时间,但一点都不想再迈开脚步。切原看了一眼旁边放着的网球袋,难以言喻的感觉再次锁在喉咙。总觉得该吼出来,又似乎没必要。


前辈们毕业之后理所当然地成了自己的天下。世代交迭的兴奋感很快就被冲刷殆尽,新一届的网球部似乎总是状况百出,说不出哪里不对,但为什么连跟冰帝的练习赛都会输掉呢……?


椿树的叶子悠悠落进少年的怀里,他用手指捏住,轻轻覆上眼睛。


……如果是幸村部长,如果是真田副部长的话,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吧?


毕业季一过,原先的二年级们纷纷上位,各校的部长倒都是熟人。冰帝依然保持着相当可观的阵容——日吉的实力突飞猛进,就连眼神都不同了。他们的副部长意外地转成了单打,场上发球凌厉,场下却是个温和的人。两对握手时切原酸得要上天,这个年纪就窜到一米八多,太不是人了吧。


果然训练计划和出赛表还是要调整啊,偶尔也会想念前辈们……


胸腔一阵空荡荡的怅然,他突然强烈地想念起柳。


在切原的世界里,三巨头似乎永远都是发光的存在。而柳莲二则是清冷的,柔软的,总能在不远处沉默着包容自己。


所以他最喜欢和柳在一起。那个人在球场上挥动球拍,不动声色地用出绝技时他就在后面的观众席上欢呼得分,大声喊不愧是柳前辈啊,就这样一鼓作气赢下来吧!旁边的真田会低声斥责,能不能安静一点。


可是柳前辈真的很厉害嘛。切原听话闭嘴,心里却是不服气的。这个男人简直是无懈可击的,除了网球,学业和生活似乎也是百分百完美,和做什么都一塌糊涂的自己完全不一样。


“赤也……?”


没错,柳前辈的声音就是这样子,有点性冷淡的感觉但还挺酷,不过幻想出错觉会不会有点好笑啊?


“赤也,在干什么呢。”


脑海中的声音真真切切地从身后传了过来,切原大叫一声从椅子上弹跳起立,外翻的卷发在一瞬间电击拉直:“啊啊啊啊啊啊吓死我啦——!”


柳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:“我才应该是被吓到的那个吧。”


“呼……”切原感到耳尖有点发热,只好堪堪转移话题,“柳前辈怎么会在这里?”


“这话应该我问你。”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,一边给什么人发着简讯一边回答,“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家,你姐姐给我打了电话。她以为你在我这里。”


短暂的沉默,他听到前辈继续道:“我推算你在游戏厅附近的几率是74%,这与你平常放学后的数据不符——出什么事了?”


“…………”


切原张了张嘴重新装坐下,一时半会没能说出半个字。澄明的月光一片片贴到脸上,他下意识地别过头:“也没什么大事……就是觉得,觉得……”


“还不适应部长的位置?”


“果然柳前辈也觉得我不适合做部长吧?”切原将身子靠到椅背上,极力把头后仰过去,视野中他的前辈静默地站在银色的光辉里,像一支颀长素净的白花。


有时候他确实怀疑自己不是个好部长。遇到问题时没有真田沉稳,似乎也没啥领袖气质。迷路到冰帝差点让一群正选接过去,在气头上的时候还会欺负椎太,去恶狠狠地揉人家头顶上的小螺旋。


柳没作答,从容地等了几秒。果不其然,那些不情愿说出口的话很快地悉数自动淌了出来。当部长怎么这么难啊,明明一手好牌就是打不赢;新来的一年级小孩打球挺好但是废话太多;最近跟冰帝的练习赛原本胜券在握,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输了……


“……会怎么样啊,在我率领之下的立海。”切原长长地,长长地叹出一口气,难得地皱起眉头。像他最讨厌的真田副部长一样。


“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呢?”柳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调,从后面平静地抚上切原后仰着的脸,“我们毕业的时候你已经坚定地表过态了,切原部长。更重要的是——”


摩挲过他下颌骨的手突然微微用力,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:“现在根本不是谈论这个的时间。你该回家了。”


好过分啊……本来见面的次数就少了,还要这么冷淡。


切原不情不愿收拾起背包,跟在前辈清癯的影子后,慢吞吞地往回家的方向走。叶丛在两人的头顶喧哗作响,一簇簇黑色的剪影摇曳出无数个漂浮不定的梦。路灯投下白晃晃的光,某个瞬间他颓然地意识到自己追逐了将近三年的目标依旧虚无缥缈,永无圆满之时。


察觉到距离越拉越大,柳不得不停下脚步:“怎么了?”


“……没事。”


好在两个人住得不算远,进入高中部的柳依旧保持着去切原家门口接他一起走一段路的习惯。


“承蒙照顾赤也,真是多谢——”


不得不说虽然切原赤也有时候迷迷糊糊,姐姐却是个温柔大方的美人。柳朝门口的女性回礼,正欲转身时却听到切原的声音:“前辈……!”


“嗯?”


切原站在家门口,望着月夜里伫立着的纤细身影,挠了挠头后鼓起勇气开口:“那个,柳前辈这个时间回去的话会被家里人说教的吧……不如,要是不嫌弃的话,就在我家住一晚也没问题……”


语尾越来越轻,几乎要听不见了。柳淡淡望向切原身边的女性,得到“欢迎”的回答后欣然应邀。一方面是出于安全考虑,另一方面,也确实愿意留下。


——出乎数据之外的想法。


切原倒显得兴奋,咋咋呼呼拉着柳四处参观,最后尴尬地停在卧室门前。


“没打扫的几率是92%,没错吧?”柳似乎并不太在意,然而在门被打开的时候还是小小地僵了一下,随即在笔记本上更新数据。


“比想象中还要惨烈一些呢。”


“额……”


切原觉得自己正在逐渐变成红烧海带,以最快的速度把地上的薯片袋子清扫干净,游戏手柄和充电线都扔到收纳箱里,然后认认真真地重新铺了床。


“这样应该可以了!”切原回过头咧开一个笑,又像是想起了什么,像个小火球一样冲出去,从姐姐的房间里抢来一个大枕头和一床薄被子,砰地把身后的叫骂挡在门后。


………原来温柔大方是错觉么。


柳坐在床沿,饶有兴趣地看他在两个枕头之间捏来捏去,最后把挑出来的较软的一个塞过来。


“放心,今晚家里只有我跟姐姐在。姐姐她平时也有带同学来住,所以柳前辈完全不用顾虑太多,随意一点就好啦。 ”切原又拖过一个箱子,里面是一排花花绿绿的漫画,“要是觉得无聊的话我这里有……额,虽然柳前辈的话应该对这个不感兴趣……”


房间不大,满满都是男孩子特有的气息。网球袋扔在墙边,运动鞋歪着一只。漫画书小小地卷了角,书桌上躺着几支没了帽的中性笔和一个坏掉的闹钟。床单是浅浅的米色,白窗帘堆叠在两旁。柳悄悄打量着属于切原赤也的小世界,没忍住抬手揉了揉他黑色的卷发。


“哎?”


“没什么。只是想这么做了而已。”柳平躺下来,额前细碎的刘海微微散开,露出一对细长的眉毛。


床足够大,切原最喜欢的事之一就是在床上面滚来滚去。然而今天不行。


明明都是男生,但总觉得和这个人睡同一张床有点紧张……好像上次和别人睡一张床还是在小时候,自己一脚把姐姐踹到床下去,第二天被哭着向爸妈告状了。


“觉得不习惯床上多出一个人的话我可以去睡沙发。”


“不用不用不用不用!”


“我开玩笑的,啊哈哈。”


毫无灵魂的笑声。切原暗暗揩汗:“原来柳前辈也会这么笑,总感觉……”


柳无奈:“为什么不会。我也是正常人类,会笑不奇怪吧?”


不这完全不是重点……


切原走到窗边:“我们现在睡吗?”


“嗯。挺晚了,睡吧。”


窗帘被哗啦一声拉上,他伸了伸腰在旁边坐下,眼睛因为过长时间盯着游戏屏幕还有些酸痛。电灯开关在触手可及的地方,正想去关上却碰到了柳伸过去的手。


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闪过,切原突然抓住对方的手腕:“等一下。难得前辈来我家住,就这么睡了也太无聊了点吧?”


“嗯?”柳歪歪头,锁骨深陷,“那你有何活动计划?”


“唔……也没什么,就还是——”


“还是在对练习赛败北的事耿耿于怀。”


切原默认,盘着腿上半身摇摇晃晃:“反正像柳前辈这么完美的人肯定没有这种感受。”


“世间哪有[完美]。你对我滤镜太重了。”


四目相对。柳拉过被子盖好,啪地一声关了灯。


黑暗的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,切原还想说些什么,最终作罢。他想这个人说的大概是对的,或许柳莲二真的只是一个优秀的普通人,只是在切原赤也这里给镀上了金灿灿的光晕而已。


这叫啥来着,情人眼里出……出什么,反正就是那个意思。


意识到似乎不大对,一头卷发的男孩子攸地红了脸,下意识去看躺在旁边的前辈。幸亏在昏暗的春夜里谁不都会发现。


他是享受这点安静时光的。切原侧着身子躺下,悄摸摸望着黑暗里前辈的脸。真是有魔力啊,像一潭冷冽的湖水,就算保持缄默,也能把自己的躁动与不安悉数容纳。十五岁早已不是撒娇的年龄,但谁不喜欢一头陷在温柔里呢?


正胡思乱想的时候,柳忽然轻轻抬开了眼睛。


“睡不着?”


切原半边脸埋进枕头,一边想着为什么总能在这个时候被抓包,一边发出低低的鼻音。


“因为比赛的缘故是53%,因为我睡在这里而紧张的几率是……”


柳没再往下说,一线半闭的眼眸盯着眼前的少年,静静听他语无伦次的辩解。


“好了,我觉得即便我不在你也有能力处理好那些问题。”


切原一怔,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把揽过去,撞进对方温热的怀抱。熟悉的声音因为过近的距离而显得无比清晰,低沉柔软:“现在是……睡觉时间。”


一阵无声的爆炸,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。


切原赤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,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而上,下一秒就要堵塞大脑,然后他会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因为这种原因死掉的人。但这实在太超过了,又一点不想挣开,一切都虚幻得宛若梦境。


柳前辈……


柳前辈……


心脏在胸腔里乱跳一气,某个微妙的时刻他想,这个怀抱应该是只属于自己的吧?


溺死就溺死吧。切原抓紧对方的衣襟,像小动物一样使劲蹭了蹭。


“这样的话,能睡着吗?”


柳尽量平稳语调,事实上在将这个孩子拥入怀中时情绪便静默地失控了。数据崩散,如潮暗涌,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与亚玖斗哥哥的对决中。在宏大的深渊里,在世界灰飞烟灭之前,自己看到的是氤氲水雾中那双翡翠色的眼睛。


无限的可能性从来都不是单向的。


“怎么可能啊,这样根本不会睡着……太犯规了。”切原哑着嗓子搂上眼前人的脖颈,小心翼翼地将嘴唇贴了过去。大脑中好像升起了茫茫白雾,身体变成海浪里一叶翻腾的小舟。他将五指插进对方柔软垂顺的发丝中缓缓往后推,耳鬓厮磨引起微小的战栗,干燥绵软的吻也不断变得湿热。月光透过窗帘漏在两人身上,床被映成一方银色的湖。他觉得自己要融化了,变成水似的一滩。


怎么会这样啊,明明是最尊重的前辈,明明连一句喜欢的话都不曾说出口。


或许早就该察觉到的……那份晦暗涌动的爱意。


“再不睡的话明天要迟到了。”柳抚摸他的头发与脸庞,“在我后悔之前停下来,赤也。”


“嗯……?”


切原没怎么听懂,只迷迷糊糊地松了口,重新窝回被子里:“那……那个,还可以继续那样吗?”


“那得你能自信地去攀登下一个高峰才可以。”


“绝对会的——!”


微不可察的笑意泛开在夜晚里,柳重新揽过近在咫尺的男孩子,抱住他成长中的骨骼和血肉。双方都是彼此唯一的救赎,共同盛开在明亮的少年时代。


“那么晚安。”


“晚安。”


切原阖上眼睛,在交叠的呼吸声中坠入一个蓬松甜蜜的梦。


【END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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